作者：刘秋云

1989年我从国外回校，工作岗位要重新安排，当时北大的副校长把我推荐给王选老师。当时北大计算机研究所正在进行调整，把汉字信息处理技术的研究作为主要方向，领导班子也要进行重组。王选老师需要挑选一名行政助手。我当时对去计算机研究所工作还有顾虑，因为我对计算机一窍不通，而自己已经五十岁了，重新学有困难，对担任北大计算机研究所的行政领导缺乏自信。王选老师先后四次找我谈：“我们一起再奋斗十年吧！”他这种对事业的执著精神感染了我，我就答应了。后来才知道，王选老师之所以挑选我担任他的行政助手，就是因为我不是学计算机专业的，当时学校还给他推荐了数学系的一位老师，王选老师觉得挑选一位同行担任行政工作，怕因行政工作影响这位老师的发展，于心不忍。而我可以专司行政之责，分工清楚，这就应了他对“好人”的定义：一半要为别人着想。

1991年五月我到计算机研究所工作，不久就有人提醒我，说你要注意呢，这些年王选把他的同事都挤走了。我将信将疑，我就对前些年从北大计算机研究所调走的人，一一做了分析，发现大部分调走的人与王老师无关，因为计算机研究所从事汉字激光照排系统的研究开发，在早期是很艰苦的，待遇亦不高，出国的机会没有，又很难出论文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有的老师因为有别的机会也就离开了，极少数老师因工作意见的不同而离开。我认为不是什么坏事，“道不同不为谋”，从大局上看，每个人都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环境，发挥自己的才智，这是一种社会进步。从后来的接触中，深感王选老师待人是真诚的，尤其对他有过帮助的人，总是念念不忘。例如对在研发中有过贡献、后来因家庭原因移居澳大利亚的吕之敏，王老师多次在内部讨论中肯定她的贡献。当时确定把“748项目”的攻关任务交给北大的电子部计算机局郭平欣局长，在后来的系统开发、公司上市等工作中也给了北大很多帮助，最终项目成功了，王老师对以郭平欣局长为代表的老一代领导，从未忘怀，每逢郭老的生日、逢年过节，王老师都要督促由陈堃銶老师带队，责成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人员，去向郭老表示慰问，帮助郭老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难；郭老生病过程中，王老师不但给郭老写信表示慰问，还叮嘱秘书为郭老的住院安排向有关方面交涉，郭老的家人对此十分感激。

1996年方正的出版系统销售情况不错，市场在不断扩大，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，这时王选老师想起了曾经与他一起奋斗过的同事，但在系统大量上市后已离开了计算机研究所。他提议利用春节的机会，从计算机研究所的技术转让费收入中拿出一笔款子，对这些老师和同事表示一下“有福同享”的心意。当时我怕引起不必要的矛盾，没有同意。后来过来很长一段时间，他一再坚持要做这件事，我理解他的用意，开出了三十几人的名单，由他定数目，然后由办事人员分头送达。

王选老师以技术创新，革新了我国的印刷术，获得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，他也获得了不少奖项，社会上都以为王选老师是个亿万富翁。尤其是他讲过“方正应有100个百万元户”的话以后，人们纷纷推测，王选的资产应是上亿或几千万。我们这些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知道，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。

我刚到计算机研究所担任行政工作，所里每个月根据工作情况，计发一次奖金。他当时有一条规定：“王选只拿二等奖”。后来我觉得这样不好做工作，我几次向他建议：“你不拿一等奖，别的同志拿一等，心里过意不去，这不像一个完备的激励制度”。在我的建议下，王老师改掉了这一条。

王选是拿了不少奖和奖金。可是他拿到的奖金几乎自己没有享用过，全部投入到“支持科学研究”中去了，有的奖是我去领回来的，有的是司机去取的。他只知道数目，拿回来就送到有关单位去了，有的存在计算机研究所帐上，作为王选的上缴款，根本就没经过他的手。

王老师对自己的生活从无奢求，非常简朴，而对帮助别人是大方的。他的老同学病了，他知道了就慷慨解囊相助，帮助买药。他资助过学生，但他不允许宣传。王老师的学生，有的出国后遇到困难还向他求助。这方面的故事还有不少。可他自己却很节俭。王选教授在讲科研成果转化时有个知名的比喻叫“顶天立地”，意为“科技顶天、市场立地”。他写起字来也可谓“顶天立地”──上下左右密密麻麻全写满，几乎不留空白。就算使用单位信笺起草文章，他也要翻过来使用，刚开始我是有些奇怪，好好的信笺为什么不使用正面？后来我猜出来可能是为了“充分利用”──信笺的上端有单位名称，下端有地址电话之类，用起来浪费，翻过来空白面积要比正面大。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用纸，一直到他过世，我都没有听到他自己的解释。受他的影响，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事都养成了充分利用废纸的习惯。

王选老师爱才如命已有很多回忆文章。我在他身边，有深深的体会。每年招生、招工他都非常认真，为了招到那些有才华的学生，王老师有时亲自给学生的导师打电话了解情况。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记录学生、员工特点的本子，他一谈到那些有才华的学生，就眉飞色舞。

他倡导创新，他总是鼓励员工和学生去发现市场的需求，去挖掘外国先进技术的缺陷。在日新月异的技术更新中去“创造历史”。

王选老师讲话、写文章、办事喜欢果断、干脆，从不拖泥带水，不讲套话。我在他身边工作十余载，每当要向他汇报工作、和他商量事情时，我首先得把思绪梳理清楚，抓住中心，概要汇报。处理事情，一定要有决定性意见，而且要“有……办法，还有……”供他选择。是同意，还是不同意；是立即实施，还是缓办，他会很快表态。参加学校的会议或替他去参加某个会议，回来向他汇报，必须把会议精神作简要综述，不必作传声筒式的汇报。反映员工和学生的情况必须有根有据，不能使用“大概”、“普遍”等字眼，必须具体详细。我俩的碰头会从不超过十来分钟。